美国肉类加工厂如何成了新冠病毒的“滋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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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

工人私下讨论潜在传播的新冠病毒，工厂主管却站出来辟谣，甚至告诫他们不要私下讨论谁可能感染了新冠病毒。

为避免在工厂中戴口罩给其他工人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工厂主管禁止在工厂内部戴口罩的行为。

新冠病毒疫情肆虐全美肉类加工厂，引发了自二战以来美国国内最严峻的肉类供应危机。

肉类加工厂冰冷、潮湿和拥挤的工作环境，让这场快速传播的疫情更加难以控制。

编者按：新型冠状病毒疫情持续在美国传播蔓延。在疫情蔓延期间，不少肉类加工厂却成了“重灾区”。为什么肉类加工厂会成为新冠病毒的滋生地呢？这篇来自彭博社的文章，原标题是Cold, Crowded, Deadly: How U.S. Meat Plants Became a Virus Breeding Ground，作者Peter Waldman、Lydia Mulvany和Polly Mosendz跟大家介绍了这背后的故事。

图片来源：MAXIME MOUYSSET / BLOOMBERG BUSINESSWEEK

三月底的时候，拉斐尔·本杰明（Rafael Benjamin）的家人都在劝他，让他就待在家里，不要去上班了，哪怕工作不要了也要为自己的生命健康考虑。

本杰明答应了家人，但他说起码要等到4月10日过后。等到那一天，他在位于宾夕法尼亚州黑泽尔顿（Hazleton）的嘉吉（Cargill）猪牛肉加工厂的工作正好满17年，当他今年10月退休过后，17年工龄能够领取的养老金刚好可以上升一个等级。

因此，64岁的本杰明选择了继续坚守在工作岗位上。他是工厂里的第二班工人，时薪工资15.35美元。在他身边，工友们陆陆续续地病倒。员工私下聊天都称，这是因为新型冠状病毒引起的。但工厂的主管却站出来辟谣，称工厂内流传的消息不真实，还告诫工人们不要私下讨论谁可能感染了新冠病毒。没过多久，新冠病毒就席卷了整个部门。

截止至4月7日，据这些工人的联合会联合食品和商业国际工会（UFCW）称，嘉吉工厂的900余名工人中，也有130人新冠病毒检测呈阳性。不过，嘉吉公司和当地政府官员都没有披露相关数据。在这种信息不透明的情况下，本杰明仍然保持在岗工作，而身体状况则每况愈下。

拉斐尔·本杰明（Rafael Benjamin）。图片来源：本杰明家人

三月份，在全美的肉类和家禽行业中，除了新冠病毒的传播之外，同时还出现了更多的否认声明。大型屠宰场和包装工厂的工人把病毒带到了生产线和更衣室，然后又带回了各自的家中。各个工厂的运转效率也开始减缓，有的甚至直接停摆。直到这个时候，病毒对工人和全国食品供应链的影响才逐渐地“拨云见日”。

三月中旬，全国各地都出现了恐慌式的抢购。特朗普总统以及其它联邦政府官员都在尽力说服公众，让他们相信市面上的食品供应情况都是稳定的。“你不必一次性购买太多食品，”特朗普总统在3月15日的白宫记者发布会上对美国民众说，“别紧张，放轻松。”

为了满足消费者骤增的需求，工厂也在加班加点地运作。农业部长桑尼·柏杜（Sonny Perdue）在4月15日发表讲话称，“在美国，我们有足够的食品储备。”

然而，当本杰明每次去上班的时候，他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本杰明体格健硕，少言寡语，他也不会轻易表露内心的恐惧。然而，在日常跟三个成年子女的沟通对话中，他对他们坦言说道，自己害怕生病.

3月25日，本杰明的一个女儿给他送来了一个口罩，叮嘱他在工厂上班的时候戴上口罩。在工厂里，由于本杰明的工作主要是在入口处负责打包和装箱工作，因此他通常都是第一个跟其它来上班的工友们打招呼的人。

“他为人向来都受人尊敬。”本杰明的一位工友透露道。2天过后，本杰明告诉自己的子女，为了避免他在工厂中戴上口罩给其他工人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工厂主管命令他摘下了口罩。

4月4日，星期六，本杰明打电话请了病假。他告诉他的家人说，前一天，由于来上班的人数三三两两的，他不得不一个人顶替了三个人的工作。到星期一的时候，他的咳嗽和发热症状就加重了。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基本上无精打采，无力动弹。当天，一辆救护车把他送去了医院。

在本杰明还在急救室医治期间，嘉吉关闭了其位于黑泽尔顿的工厂，并且对工厂进行了全面消毒，在工厂内部的各个工作站之间安装了防护屏障，并且还给予员工休息时间来恢复健康。

那个周末，工会称新冠病毒检测呈阳性的工人人数已经增至164人。当地的检测中心的检测试剂出现了短缺，因此也拒绝为大多数嘉吉工厂的员工做病毒检测。他们还告诉这些工人，如果你是在肉类加工厂工作的话，那么就默认自己已经是阳性患者了吧。

4月10日，本杰明工作17周年纪念日。当天，他住进了重症监护室，也用上了呼吸机。4月19日，本杰明抢救无效而死去。第二天，嘉吉工厂在经过两周的关停与消毒过后，开始了复工。

在面对这一场严重的疫情下，肉类加工厂因未能保护好自己的工人免遭新冠病毒的肆虐，而引发了自二战以来美国国内最严峻的肉类供应危机。根据美国疾控中心（CDC）的相关数据，最近几周有115家肉类和家禽加工厂都报告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病例。这些行业中有1%的工人（大约5000名工人）都已经确诊，其中死亡病例20人。

新冠疫情的爆发非常严峻，以至于至少有18家工厂都被迫停止运转。据美国农业信贷系统合作银行CoBank的首席经济学家威尔·索耶（Will Sawyer）称，4月份，美国牛肉和猪肉产能下降了40%。索耶还预测称，到美国阵亡将士纪念日（通常为5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一，本文指的是5月25日），杂货店里的肉类食品会减少30%，而价格也会比去年同期上涨20%。

肉类加工厂工人感染及影响情况。其中，红色代表确诊人数，黑色代表有确诊病例的工厂中受影响的人数。数据缺失宾夕法尼亚州和田纳西州的受影响人数。数据来源：CDC

泰森食品公司（Tyson Foods Inc.）是美国最大的肉类生产商及供应商。面对这次的新冠疫情，泰森食品也未能幸免，其下属工厂也存在新冠病毒确诊及死亡病例，并且至少6家工厂都已关停。

4月26日，泰森食品在全国报纸上刊登广告称，“食品供应链已经出现了中断迹象。”两天过后，特朗普总统正式将美国肉类加工厂列为核心基础设施，以阻止各州和地方卫生机构以确认和死亡病例为由关停这些工厂。与此同时，政府也承诺，将为肉类加工厂的工人提供额外的防护用品。

法令颁布后，美国劳工部发布了一份声明，称雇主在遵守联邦政府发布的大流行规范的情况下，如果工人因新冠病毒感染风险而起诉雇主的话，该部门将考虑支持雇主。

各肉类加工厂通过其贸易协会北美肉类协会（North American Meat Institute 北美）向总统的出手干预表示感谢。劳工支持者则称，在特朗普总统的行政令下，肉类加工厂工人的处境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现在，由于肉类加工厂承担的责任比以前更少了，他们在维持生产并保证工人健康的同时，也必须要去适应新冠疫情所带来的影响。

4月28日，嘉吉公司的董事会主席兼首席执行官戴维·麦克伦南（David MacLennan）在接受彭博社采访时称，“目前，我们还不够确定的是，到底该如何平衡工人的身心及情感健康与政府行政令之间的关系。”

肉类加工厂的工人对工厂本来就没有多少信任，如今就更加不信任工厂了。本杰明的儿子拉里是一名驻守在佐治亚州戈登堡基地美国陆军网络卓越中心（U.S. Army Cyber Center of Excellence）的一名士兵。拉里称，“在没去医院之前，我们完全不知道事情有这么严重。如果我们早知道情况已经这么严重的话，我坚信，父亲肯定不会为了一周税后400美元的工资，而选择继续回去上班的。”

图片来源：Danna Singer for Bloomberg Businessweek

肉类加工厂冰冷、潮湿和拥挤的工作环境，让这场快速传播的疫情更加难以控制。然而，这并不代表着，疫情在肉类加工厂就无法控制。

欧洲比美国更加注重劳工保护，那里的大多数工厂规模也相对较小，自动化程度更高，因此，欧洲的肉类加工厂才得以避免了新冠疫情在工厂里的爆发。

大型猪肉生产商丹麦皇冠公司（Danish Crown A/S）就有员工在感染新冠疫情。但是，据公司发言人称，通过采取严格的卫生防护措施，他们成功地抑制了新冠疫情在工厂里的大面积爆发。

西班牙是受新冠疫情影响较严重的国家之一。该国肉类生产加工商Goikoa称，在这场大流行期间，其工厂一直保持着满负荷运转。

英国也是受新冠疫情影响较严重的国家之一。英国肉类加工商协会（British Meat Processors Association）的首席执行官尼克·艾伦（Nick Allen）称，通过执行严格的社交距离规定，我们尽可能地保持着工厂的运转。他还称，警方也会派工作人员在工厂外部向工人科普新冠疫情知识，让他们保持社交距离。

当然，在美国也有例外。美国第三大家禽加工商桑德斯饲养场公司（Sanderson Farms Inc.）在南部一共设有13个工厂，共计雇佣员工1.7万人。其中，新型冠状病毒检测呈阳性的约有100人。

三月下旬，桑德斯意识到，佐治亚州多尔蒂县（Dougherty）出现了疫情爆发。桑德斯在莫尔特理（Moultrie）设有一个工厂，该工厂距离多尔蒂县比较近，员工数量大约有1400人。

随后，桑德斯决定让400多名工人回家自我隔离两周，以发现自己是否存在相关症状。在此期间，工厂照发工资，工厂的生产效率也降低了15%，但工厂因此也避免了大规模感染、关停，甚至是更糟糕的结果。来自多尔蒂县的工人无人新冠病毒检测呈阳性，而桑德斯工厂也没有人因感染病毒而死亡。

桑德斯首席财务官麦克·科克雷尔（Mike Cockrell）称，公司预计本财年度的鸡肉产量将比大流行之前预计的少4%。然而，他也说道，“根本没有人在问，为工人做好防护这方面的工作需要投入多少钱，等疫情结束后，我们会一并统计这些数据。”

Cooks Venture是一家位于阿肯色州的小型生产商，主要将其牧场饲养的鸡禽直接销售给消费者。其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马修·瓦迪亚克（Matthew Wadiak）称，肉类加工厂工人的健康与福祉，实质上本来就是一个社会经济问题。其公司在俄克拉荷马州的加工厂有200名工人，其中无一人确诊。

其防疫做得好的原因之一，在于从大流行开始时，该工厂就为工人们提供了许多个人防护用品，并且对工厂重新进行了布置，以拉开工人之间的间距。但瓦迪亚克认为，更重要的原因是，公司给出的工资福利更高。入门级员工的收入都比其它在俄克拉荷马州的家禽厂工人高20%，这一部分收入就足够让他们支付更宽敞的住房。如果你住的地方比较拥挤（这是许多肉类加工厂工人的现实情况），那保持社交距离就基本不太现实了。

“美国人总是渴望购买价格更低廉的食品，但这肯定会以人们的生活为代价的，”瓦迪亚克说，“如果全国人民都愿意为每一磅肉多支付25至50美分、让肉类加工厂的工人多赚一点工资，难道不会更好吗？”

然而，这个问题并不是肉类加工行业会经常思考的问题。相反，这个行业工人的工伤率是美国其它制造行业的两倍，患职业病的可能性比全国平均水平高出15倍。

北美各地的肉类加工厂工人称，工厂管理人员都把他们当作一次性零部件来对待。嘉吉在加拿大艾伯塔省南部城市卡尔加里（Calgary）郊区开设了一家工厂，2200名牛肉加工工人中，感染新冠病毒的人数高达900人，其中一人已经死亡。管理人员后来开始在为工厂采购N95口罩和塑料防护面罩。但工人们称，上一次拿到纸质和布料口罩已经是几个星期前的事情了。嘉吉发言人丹·沙利文（Dan Sullivan）称，一旦这些防护用品采购到位，工厂就会立即分发给所有工人。

延伸阅读：美国肉类加工厂如何成了新冠病毒的“滋生地”？（下）

译者：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