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李东生：企业家没有暂停键，产业不变革就是死路一条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腾讯深网”（ID：qqshenwang），作者 薛芳，36氪经授权发布。

“一些过度管控的政策可以考虑取消了。”3月11日上午，TCL创始人李东生在深圳办公室接受腾讯《深网》等视频采访时表示。

李东生透露，广东省政府在支持企业复工复产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大概2月15号广东省政府召开了复工复产专题会议，马兴瑞省长主持，我记得有6个副省长和省的各级管理部门都参加，这个会议还通过视频连线到各个地市。我们作为少数几个在现场参加会议的代表，听省领导讲解了省政府对支持复工复产的要求以及采取的一些支持、帮助的措施。”

毫无疑问，TCL业务在疫情期间受到了一定影响，“2020年1-2月份，TCL华星销售收入同比增长12%，TCL实业智能终端销售同比下降了28%。”但随后话锋一转，李东生自信表示，至3月，TCL大部分企业的复工都已经达到了95%以上，有望在今年后续三个季度弥补疫情带来的影响，达到今年的“非常进取”的经营指标。

李东生告诉《深网》，“企业复工了，企业的管理者就要上班了。工厂的业务和其他的不一样，没法在家里办公，必须要到现场，不到生产线上在家里干不了事，所以我们绝大部分员工都要到现场工作，关键是怎么管理好。”

疫情期间，武汉华星光电成功做到工厂不停工，且将近7000名留守员工无一人员感染。李东生认为，这是企业管理的成果，“疫情中管理好的企业受到的影响就比较小。”

诞生39年，TCL在李东生的带领下，从电话机、彩电、手机逐渐进化为一个全球消费电子品牌。11年前，TCL进入半导体显示核心基础产业领域。

这一路径，日本家电企业索尼、松下、东芝、夏普等走过，韩国的三星、LG也走过。十多年时间过去，TCL华星在全球半导体显示领域与京东方成为中国面板双雄。此外，2019年TCL的彩电产销量也冲到了全球第二位。

TCL曾经经历两次大的宏观经济、产业调整周期，包括1999年开启全球化布局、以及2009年冒险进入半导体显示领域，结果都是挺过来了。此时此刻，全球半导体显示产业处于低谷期，加之疫情突袭，危机之声又起，李东生接下来将如何应对？

产线不能停，武汉7000员工无一感染

春节前，李东生跟往年一样，在深圳、广州、惠州和中山几地穿梭。他分别去了多个工厂、研发中心、销售服务中心给在一线的同事们拜早年。李东生身边的高管都知道，今年岁末他心情不错。

去年4月，TCL集团（现已更名TCL科技）完成重大分拆重组。一年间，效果初显。TCL科技旗下主要产业——TCL华星TV面板市占率快速提升至全球前二，经营效率超出同业，带动TCL科技股价快速上涨，一度市值近千亿。TCL实业旗下的TCL电子2019年业绩也预增120%。

2020年1月23日(腊月二十九)，疫情突发，武汉封城。

武汉是全球最重要的光电显示产业的中心之一。TCL华星在武汉就有t3和t4两个工厂，t3生产低温多晶硅显示屏（LTPS）去年产量占全球20%，t4生产柔性AMOLED显示屏，进入量产爬坡的关键阶段。

武汉华星地处偏远，在武汉的最东面，离疫情爆发的源头华南海鲜市场大约有50多公里的距离。武汉华星有员工一万三千人，部分一线员工已经放假，但厂区还有将近7000人。

TCL华星投产后一直全年无休，今年也不例外，武汉、深圳工厂春节都安排生产。半导体显示工厂特殊的工艺要求不能停机，即使没有产品生产也要让设备维持运行状态，就如炼钢高炉不能停产一样。

一月上旬开始，武汉华星就向员工宣讲要预防病毒性肺炎，建议不去人员密集的地方……疫情严重的时候，TCL华星就在电梯里装上纸巾、一天四次消毒。在饭桌中间加上了隔板，让大家不面对面吃饭。对发热员工及密切接触者进行隔离。

外界对疫情危机尚未明确的1月20号，t3、t4两个企业总经理金松和赵勇和总部开会决定放弃春节休假，成立武汉华星疫情应急指挥小组，应对疫情处置和春节假期生产经营。

半导体的生产车间都是洁净室，洁净室大部分要求比手术室还高。厂房的天花板上满布空气过滤器。病毒的空气飞沫核的直径一般大于5微米，而空气过滤器是卡控0.3微米的粒子。

此外，员工进入车间都要更换洁净服。除眼睛外，全身处于防护状态。员工洗手后才可以去穿洁净服，穿戴好衣服和手套后，再进行二次洗手，才能进车间。因此，武汉华星的厂房内安全系数极高。

1月20日当天，武汉华星就建立起疫情管控体系，全员测体温、戴口罩，取消聚会，分散就餐，严控对外通道。这些举措比其他企业早了三天，事后来看非常关键。

整个春节假期，李东生没有休息，疫情发生了，武汉华星生产可能会受到较大影响。TCL科技成立疫情应对小组，每天都开会，指挥调度疫情武汉华星解决一些问题。

正月初一，疫情危机升级。李东生和TCL的一众高管们从下午一直开会开到晚上十点。李东生当场拍板，紧急调用在海外采购的口罩等防疫物资支持武汉工厂；立即向武汉捐款一千万现金，捐助火神山医院建设所需产品、设备，并负责在现场安装调试；同时直接写信给当地政府领导，报告防疫和生产情况。

正月初二，李东生给武汉华星发了一封慰问信，强调一定要保障员工的安全，努力维持正常运营。

此后的数周时间，武汉华星的近7000员工坚守武汉，维持生产。外界一度也有质疑，工厂置员工安危不顾。TCL高层商量认为，那时就算工厂停产，但要让数千留守员工撤出武汉、或者让休假员工返回武汉都已是不可能。

武汉t3和t4工厂的工人们依然在紧张有序的生产着。

3月11日当日，李东生在访谈中提及，数千员工留守的武汉华星，近7000员工没有发生一例厂区内确诊病例，他非常感谢武汉华星团队的担当，在危机面前留守一线，处置好各种问题。

t3总经理金松和t4总经理赵勇每天都会去食堂吃饭，和员工一起排队。人事以及支撑团队的负责人，也提前结束春节休假，返回武汉厂区，全力保障武汉华星数千人的生活、防疫物资需要，也包括照顾一些合作伙伴的员工。

在多国武汉撤侨的背景下，几位TCL华星的韩籍技术专家春节后主动返厂复工，辗转上海、长沙，回到武汉……

武汉封城期间，t3和t4正常运作，保持产能85%输出；为全球LTPS供应链稳定做出贡献。3月11日，在李东生接受媒体访谈的当日，武汉华星厂区的门口，又出现了快递小哥的身影。供应链和生活物资保障也基本恢复正常。

三月份业务恢复正常

“深圳华星的产能开出是95%以上。武汉华兴1-2月份产能开出只是计划的85%，TCL华星1、2月份销售收入同比是增长了10%，但比我们的预算还是不达的。估计3月份当月华星的业务基本能够恢复正常。”

李东生告诉《深网》，“终端产品我们2月初已经复工。它受制于两个因素，一是员工的到岗率，从30%、40%、50%一直到现在员工到岗率超过85%；第二个是供应链的问题，供应链当中有很大比例是中小企业，他们的复工都要比我们晚一些，2月份面临比较大的短缺。终端产品预计3月份能够恢复到正常水平。”

此前TCL遇到的一个大的问题就是人力，怎么能够开放通道让更多员工能够从外省返回广东复工。”在李东生看来，这个问题几乎所有企业遇到的普遍问题。

TCL曾给广东省政府写过一个复工复产的报告，将TCL复工复产遇到的一些问题的解决以及对行业复工复产，整个行业解决这个问题的一些建议。“省政府非常重视，由省长主持召开省政府的一些经济管理部门，开过一个专题会。”

复工复产以来，TCL各下属工厂包车包机到务工人员输出大省接人，提高复工率。为实现TCL供应链正常运转，TCL总裁办还牵头向各级政府部门提出了帮扶供应链企业复工的申请，协调推动300多家省内外供应商实现复工复产。

2月18日，两辆大巴车载着57名工人从广西融安驶向TCL王牌电器（惠州）有限公司生产基地；2月22日，满载着35名务工人员的返岗直通车从河南平安抵达TCL空调中山基地；2月27日，惠州仲恺首架复工包机从山西运城运送151名TCL王牌务工人员平安抵达惠州，同日，86名云南昭通务工人员乘大巴抵达TCL空调中山基地…

…为严格执行外地返岗员工隔离制度，TCL王牌、通力、移动等企业对宿舍进行统一消毒，一夜之间腾出两百多间单人隔离宿舍；TCL华星从两个宿舍区腾出106套隔离房，连续14天为被隔离员工提供“吃喝拉撒”保姆式服务。

李东生认为，大企业的复工率比较高，但小微企业的复工率低，建议政府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关注小微企业：让复工的员工尽快到位；支持小微企业的融资；降低运营成本；调整、取消一些过度管控措施，能够更有效的帮助复工复产，恢复经济正常运作一个有效的途径，也能减少政府的社会管理成本。

开启新一轮产业整合

偶发的疫情，李东生没有给自己按下暂停键。

春节后，李东生远赴日本，这只是他密集行程中的一项。两周前，李东生现身厦门和泉州，签订战略合作协议；近期，李东生去了广州和中山。

疫情未定，李东生为何如此步履匆忙？因为当下是面板行业的低谷期。从半导体显示行业的历史来看，半导体显示行业的低谷期，往往与技术更替、产业重组、国别话语权的转移，几大趋势交织，互为因果。

在行业低谷期，全球产业界目睹了韩国面板企业在经过“逆周期投资”后的崛起，1995-1996年是液晶产业第二次衰退周期，1996年10月三星建成了3代线，1997年LG建成了3.5代线，现代集团建成了3代线……此后，韩国工业至此领先了当时只有3代线的日本企业。

2009年李东生力排众议进入面板产业。彼时，面板产业正经历一轮大幅的产业整合期：当时半导体显示产业重组的主角是台湾鸿海的郭台铭，技术的升级者是韩国企业。

从2008年，郭台铭先是收购合并奇美、同宝，2016年，郭台铭又以66亿美元收购液晶面板鼻祖夏普。然而，在郭台铭掌舵下的半导体显示板块，运营效率上输给TCL华星、京东方，技术升级路径选择上败给三星。

郭台铭萌生退意，他先是拒绝了日本JDI的收购交易，而广州超视界项目，这一半导体显示行业的备受瞩目的工程，未及完工，就风传郭台铭想要转手。

从JDI到广州超视界，TCL华星都是交易绯闻的主角。坊间传闻，郭台铭曾经亲自打电话给李东生，两人谈话的具体内容，不得而知。

他近期披露给媒体的近期的几个行程和目的地，引发外界联想。

对于外间所传绯闻，TCL官方不置可否，既不肯定，也不否认。2019年年底，李东生在一场媒体见面时谈到，显示产业产能供过于求会催生行业整合的机会。但是，硬币并非只有一面。

李东生谈及，“在行业的低谷，整合的难度特别大；被整合的标的往往是经营巨亏而被迫出售，整合者将会面临巨大经营压力，并购一个亏损的项目必须有能力尽快改善，扭亏为盈。”

毋庸置疑，李东生认定产业兼并重组是加快发展的选项。李东生表示，“并购是一个机会事件，不确定性很大，但是有机会还是会去做。”这也让市场对TCL华星兼并重组计划有了更多的猜想。

不改变就是死路一条

疫情缓解，李东生本人的注意力也从应对疫情的战时状态，回到他的日常节奏当中，“做好必要的防护，该干嘛还得干嘛。”

当下的李东生按不了暂停键,也停不下来。TCL系所处的消费电子和上游核心部件两大领域，战局焦灼，两个行业都处于产业升级的关键阶段。

TCL实业所在的家电、通信等智能终端领域，正面临着产业升级——5G和AI同时到来。对李东生来说，前路并不清晰，中国企业复制美国企业开辟创新路径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中国企业需要开创自己的创新路径。

几年前，TCL开始率先在业内推出了智能电视产品，并联合谷歌、亚马逊等全球互联网服务巨头，在欧美、东南亚等市场探索全新的软硬服务一体化模式。

2月27日，TCL实业在线上举行了一场主题为“Making Life Intelligent”的发布会，推出多款集成智慧家居功能的AIoT产品。从Smart到Intelligent，这个变化背后是产品、技术、服务和消费者关系的再次融合之后的重新分工。

TCL想从硬件销售商变成用户运营商，用户购买只是产品服务的开始。对李东生和TCL实业而言，这一转变面临着巨大的挑战。据悉，TCL还联合谷歌、亚马逊以及Roku等互联网、内容服务商，近期在欧美、印度推出了视频内容服务。

2020年1月TCL每年一届的全球经理人大会上，李东生提醒TCL体系内的管理团队，要正面智能时代的机会和挑战：智能终端业务一定要尽快适应变化，实现彻底转型。

他提醒，甚至是警告TCL的高管团队，在过去几年，又有一大批曾经耳熟能详的中国品牌，因为不能适应环境变化，没有跟上这轮技术升级，正在消失。

此外，华为、小米等一些跨界竞争者正在布局进入智能家电领域，公司必须变革转型，才能有新的发展机会，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第一次定义技术演进线路

智能终端之外，TCL科技所处的半导体显示行业技术升级路径，也日渐清晰。

过去10年，中国半导体显示双雄TCL华星和京东方已经在LCD领域站稳脚跟，并确立优势。但是在新兴OLED领域，韩国两大巨头三星、LG则分别统治着中小尺寸和大尺寸。

近期的IHS的数据显示，在手机用OLED市场，三星的份额超过80%，而LG超过了10%，中国台湾、中国大陆等几大家企业，分食剩余的不足10%的份额。

2020年年初，TCL华星在武汉t4工厂开始量产。在2019年8月的一场发布会上，TCL华星对外集中展示了其折叠屏、窄边框、极小开孔屏的技术方案，显示了其技术储备。

公开信息可见，t4工厂已经开始向摩托罗拉、小米等国内外手机客户供货。而近期vivo APEX概念机所采用的屏下摄像头方案，也同样出自t4工厂。这些新技术的快速应用，成为TCL华星在OLED领域追赶韩企的底气所在。

Wit Display首席分析师Luffy Lin认为，在TCL华星、京东方的努力下，中韩中小尺寸柔性OLED技术差距在不断缩小，TCL华星的打孔OLED已经基本与三星同步。

在大尺寸OLED领域，LG靠着在白光OLED领域的积累，长期垄断市场，这为LG带来了丰厚的利润，但也造成了产品价格高，市场无法普及的死循环。

在这一领域，李东生寄望于自己的技术路线选择。数年前开始，TCL华星就投入于喷墨打印技术在大尺寸OLED领域的应用，不是独自单点创新，而是联合国内外产业链一同投入于生态创新之中。

2015年，在国际显示大会的演讲当中，李东生曾经预言过，喷墨打印会因为其材料使用、设备成本等方面的优势而成为下一代主流显示技术；当时，外界多半将信将疑。

TCL科技旗下的广东聚华已经成为全球喷墨打印生态技术的中心，合作者是默克、杜邦、住友化学等一干跨国巨头。这是中国产业多年追赶半导体显示布局的过程当中，第一次自主选择和定义技术演进路线，并驱动全球资源投入技术创新。

而今，这有望成为全球产业对下一代显示技术趋势的共识。TCL华星和日本、韩国企业在喷墨打印的AM-OLED产业化领域并驾齐驱；触角还延伸到打印OLED材料及设备、工艺。

当下在半导体显示业务领域当中，经过10年的发展，中国企业已初步扭转了少屏的局面。进入2019年，主导半导体领域的日韩巨头陆续爆出亏损，行业进入低谷期，李东生宣布TCL华星要进入战时状态，以极致降本，追求极致运营效率。

因此，TCL才得以将更多资源投入到研发当中，过去两年，TCL华星的研发占比连续超过14%，全行业研发占比仅在7%左右。官方数据显示，2019年TCL研发技术人员6155名，研发投入51.2亿元，提交 PCT 国际专利申请2752件，累计申请11,256件，量子点公开专利目前全球第二。

这使得让TCL华星试图定义下一代显示技术时有更多的选择。2019年8月，TCL华星联合上下游企业对外展示了Mini LED的产品，并预言要在2020年推向市场。

疫情期间，李东生首次省外的出访就去了福建，与一家LED芯片厂商签下战略合作协议，双方将会在Micro LED这一多方看好的下一代技术路线上共同合作。双方将共同成立实验室，开展Micro LED显示技术端到端开发，重点解决其工程化技术中的关键难题，加速Micro LED的试产与应用，实现从新型显示材料、工艺、设备、产线方案到自主知识产权的布局。

李东生坦言，虽然近期大尺寸显示面板价格回升，但全球产业供求格局还没有发生根本性改变，而世界经济增长乏力，新冠疫情全球扩散都给今年经济增长和行业复苏蒙上阴影；半导体显示产业也难以独善其身。

但李东生的经营逻辑一直是，“只要身处有发展前景的行业，只要能做到行业最好，你就一定能成功。企业只有在逆境中生存和发展，才能成为卓越”。